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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企業科技創新群英譜

小新說 

煌煌七十余載,央企科技創新魂脈不斷。央企的科學家們是歷史的親歷者,也是歷史的創造者。他們樹立一座新時代央企科技創新的豐碑,將跨越與守望的故事鐫滿。

近期,《國資報告》雜志第5期刊發報道《中央企業科技創新群英譜》,聚焦多位央企科技領軍人物,展示科技成就背后的拼搏故事。小新為您全文分享——

 

煌煌七十余載,央企科技創新魂脈不斷。

不必說“兩彈一星”、核潛艇、大慶油田,老一輩央企科學家以算盤敲數據的倔強,把《東方紅》不屈的音符傳向宇宙;也不必說量子科技、核聚變、生物制造,央企青年科技人才以科幻照進現實的不羈,把《少年強》自信的詩篇寫給未來。單是當前以60后、70后為主力的央企科技領軍人物群體,就有滿箱的故事。

中國移動合縱連橫,擊退美國圍堵,將TD-LTE推舉成全球兩大主流4G標準之一;中國有研破釜沉舟,突破專利障礙,拿下我國航空鋁材首個大范圍國際專利授權;“華龍一號”創新團隊臥薪嘗膽,在福島核事故影響和美歐三代核電技術的雙重壓力下,為中國自主三代核電“殺出一條血路”;復興號高速列車研發創新團隊乘勝追擊,在永磁牽引技術的脫胎換骨中不斷刷新“中國速度”……

如今,4G迭代,高鐵遠去,成就漸淡成背景,一個個雖不年輕但仍朝氣的面容在歲月洗禮后卻愈發鮮活?;蚴撬?,或是豪邁,或是儒雅,或是質樸,不一樣的笑聲中,流露出一樣身經百戰的從容與寶刀未老的堅毅。這代央企科學家是幸運的。中國用幾十年時間走完了發達國家幾百年走過的工業化歷程,這意味著他們所經歷的從跟跑追趕到并跑領跑的歷史片段再難復制。

他們是歷史的親歷者,也是歷史的創造者。他們樹立一座新時代央企科技創新的豐碑,將跨越與守望的故事鐫滿。

“我們追趕了那么多年,能不能開展原始創新”

一步入報告廳便聽見王曉云爽利的笑聲,家長里短的攀談很快溫熱周遭的空氣。王曉云留著一頭棕色短發,干練中不失時尚。長期練習瑜伽帶來的松弛感和活力由內而發。當話題轉向移動通信技術,一個熱情可愛的大姐瞬間切換成了精明強干的女科學家。

王曉云是中國移動總工程師、首席科學家,也是1個國家科學技術進步獎特等獎項目和2個國家科學技術進步獎一等獎項目的主要完成人之一。過去40余年,中國經歷了“1G空白、2G跟隨、3G突破、4G并跑、5G引領”的跨越式發展,王曉云用半生履歷為其作注。

“20世紀90年代初,我國的移動通信產業一窮二白,網絡受制于人。我當時的主要工作就是翻譯歐洲和美國的技術標準,研究哪個技術更適合中國。”王曉云介紹,移動通信領域有FDD(頻分雙工)和TDD(時分雙工)兩類關鍵技術。FDD類似于用兩條軌道,一個負責接收,一個負責發送;TDD則只需一條“軌道”,一段時間負責接收,一段時間負責發送,有利于最大化資源效率。1G和2G時代應用的是歐美主導的FDD。

3G時代來臨時,中國提出TDD戰略主攻方向,并預判其為“換道超車”的難得機遇。但機遇與挑戰相伴:TDD技術難度大,全球尚無TDD移動通信成功組網先例;我國需獨立探索,而產業基礎本就薄弱;此外移動通信產業是全球競爭性產業,TDD面對的是FDD的強勢競爭。

在一片質疑聲中,王曉云和她的同事們踏上了未知的征途。但開局并不順利。“TDD首次規模試驗,同頻組網后基站間干擾大,造成大量用戶連不通。第一批試驗終端性能也較差,使用不到一天手機就燙得不能用了。”王曉云說。

痛定思痛、化危為機。標準上,中國移動與原大唐移動、中國信通院等合作,對首個TDD的標準進行補齊和完善;產業上,中國移動帶頭初步構建起我國移動通信技術的端到端產業鏈;運營上,通過一系列創新推動我國技術第一次實現了全球商用部署。最終,“TD-SCDMA關鍵工程技術研究及產業化應用”項目獲得2012年度國家科學技術進步獎一等獎。

但3G國內“三分天下有其一”只是一個開始。如何改變“立而不強”的局面,中國通信產業在4G時代的故事更加跌宕起伏、驚心動魄。

4G時代伊始,我國主推的TD-LTE標準在各演進路線中處于最弱地位。一方面,美歐主導的FDD霸主地位難以撼動;另一方面,美國在TDD領域部署一支奇軍WiMax,與TD-LTE展開TDD標準的強勢爭奪。“全球有100多張試驗網都用了WiMax。我們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危急時刻。”王曉云回憶。

置之死地而后生,破局之道從技術創新和戰略制勝兩方面推開。王曉云和同事們砥礪攻堅,以組網架構創新突破干擾控制等世界難題,夯實技術內力。而在戰略層面,在工業和信息化部的領導下,中國移動大力推動與歐洲聯手的FDD/TDD融合發展戰略,雙方實現“技術、產業、網絡”的多維度融合。“WiMax最終走向消亡,TD-LTE統一了全球TDD演進路徑,成為全球兩大主流4G標準之一。這是歷史上非常經典的技術博弈案例。”王曉云難掩自豪。

“第四代移動通信系統(TD-LTE)關鍵技術與應用”項目不負眾望,獲得2016年度國家科學技術進步獎特等獎。

險灘罅壑之后氣象豁然開朗。TDD逆襲趕超,成為5G全球主導標準,改變了全球移動通信發展格局。中國一騎絕塵,建成了全球規模最大、技術先進的5G商用網絡。5G賦能千行百業,智慧工廠、智慧礦山、智慧校園、智慧城市層出不窮。華為、中興等一路攜手中國移動披荊斬棘的產業鏈企業,如今也站在了世界舞臺中央。王曉云作為核心貢獻者參與的“第五代移動通信系統(5G)關鍵技術與工程應用”項目再接再厲,獲得2023年度國家科學技術進步獎一等獎。

中國移動建成覆蓋全國、技術先進、品質優良的全球最大5G精品網絡

中國移動建成覆蓋全國、技術先進、品質優良的全球最大5G精品網絡

邢繼與王曉云走過相似的職業路徑。20世紀90年代初,當王曉云埋頭翻譯歐美技術標準的時候,邢繼在大亞灣核電站與法國專家們共事了1000多個日夜。

邢繼從小擅長畫畫,高考報志愿時,老師極力勸說其報考藝術院校,但癡迷軍工的他選擇了哈爾濱船舶工程學院核動力裝置專業。

1990年,初出茅廬的邢繼被派往大亞灣核電站做核電設計。大亞灣核電站是中國首座引進先進技術、設備和資金建設的大型商用核電站。從援建的法國專家那里,他虛心請教當時國際上先進的核電站工程設計知識,邊學習邊思考,密密麻麻的手寫資料積攢了一整柜。在這個中國剛剛起步的新領域,他很快從“門外漢”變成了團隊主心骨。

但邢繼擁有著超乎年齡的清醒。他認識到,合作中,對方可能會告訴你怎么去做,但不會告訴你為什么要這樣做。“無論你花多少金錢,都不可能買來真正的核心技術。引進技術只是第一步,真正的核心競爭力在于自主創新。”

憑借這份清醒,不論核電技術路線如何調整,邢繼都一直堅定地走在自主創新的道路上。

2009年,邢繼成為中核集團CP1000(華龍一號前身)的總設計師,此時的中國核電行業正站在十字路口。2006年,中國通過招標確定引進美國西屋公司的AP1000,作為中國第三代核電站建設的主流技術路線。次年,西屋公司被日本東芝收購,中國又向法國引進第三代核電技術EPR。此時,中國自主三代核電技術仍然缺位,國家只能在多國技術之間尋求平衡。

在被各種設計圖紙堆滿的辦公室里,邢繼和團隊成員創造性地提出了“177堆芯”“雙層安全殼”“能動與非能動相結合的安全設計理念”等技術方案,一點點搭出了后來華龍一號的“骨架”。

然而,正當CP1000研制完成、準備開工建設時,2011年3月,日本福島核事故爆發。國際上對核電站運營普遍采取了更為謹慎的態度,CP1000也被緊急按下“暫停鍵”。短暫的沮喪過后,邢繼意識到:“帶領團隊走出陰霾的唯一辦法,就是朝著更高的目標去奮斗。”

全面滿足國際最高安全標準的“華龍一號”被提上日程,邢繼繼續擔任新項目的總設計師。但方案調整不是簡單的紙上推演。這位儒雅外表之下冰封著謹慎內核的技術專家開展多方調研,進行系統了解,收集翔實數據,一遍遍地推算試驗,一次次地改動布局圖,終于拿出了一份扎實嚴謹的新方案。   

2021年1月30日,華龍一號全球首堆——中核集團福清核電5號機組投入商業運行,標志著我國成為繼美國、法國、俄羅斯等國家之后真正掌握自主三代核電技術的國家,也意味著我國核電技術水平和綜合實力躋身世界第一方陣。

2021年1月30日,華龍一號全球首堆——中核集團福清核電 5 號機組投入商業運行

2021年1月30日,華龍一號全球首堆——中核集團福清核電 5 號機組投入商業運行

華龍一號的成功,讓中國核電發展路線的天平徹底傾向自主創新。如今,華龍一號已成為中國核電發展的主力堆型,也是全球在運在建機組總數最多的三代核電技術,被稱為中國核電走向世界的“國家名片”。

馮江華與邢繼雖研究領域不同,但對自主創新持同樣的堅定態度。堅持不懈地自主創新,令中國高鐵產業得以避開依賴引進技術的陷阱,擦亮了另一張“國家名片”。

1989年,馮江華從浙江大學電機系碩士畢業后,放棄留在大城市發展的機會,回到家鄉湖南,一頭扎進“中國電力機車的搖籃”株洲,在中車株洲所陳釀了36年時光。

“當時我們國家沒有一列高速列車,甚至高速列車所需的很多核心技術,比如牽引動力技術等,對我們來說還是空白。”馮江華操著濃重的湖南口音回憶。他入行不久,便受命主持原鐵道部相關課題,牽頭組織大功率異步牽引控制技術的研究。

牽引與控制系統是實現軌道交通車輛能量轉換的關鍵,它決定了車輛的速度和性能,被形容為電力機車的“心臟”和“大腦”,也由此成為國外技術封鎖的重點。當時,研發團隊沒有任何可借鑒的資料,很多原理性試驗只能“摸著石頭過河”,甚至連試驗結果的準確性都無法判斷,只能靠查詢國外文獻來佐證。

為激勵團隊士氣,馮江華在辦公室里掛上一副對聯——“板凳要坐十年冷,文章不寫半句空”。從較小功率的系統研究起步,他們夜以繼日地技術攻關,其間經歷不計其數的失敗,終于確立了自主異步牽引控制技術模式,實現了我國大功率交流傳動控制技術的從無到有,使我國成為少數幾個掌握該技術的國家之一。2001年,中國自行研制的第一列高速動車中華之星正式立項,馮江華等人的研究成果得以應用。

中華之星的研制為中國高鐵的發展積累了寶貴的技術和人才,為此后進入“引進消化吸收”時期奠定了很好的基礎。2004年,中國引進加拿大、日本、法國和德國的高速動車組技術,希望走一條“引進消化吸收再創新”之路。

“要跳出‘引進再引進’的怪圈,就要堅持一邊引進一邊自主研發,而關鍵一步是‘再創新’,也就是自主創新。”馮江華解釋,外方并不會把核心的產品設計技術和控制技術傳授給中方,中車株洲所沒有滿足于合作引進帶來的豐厚利潤,而是清醒地選擇加大研發經費投入,積極引導自主研發。

在和諧號的控制系統方面,研發團隊不斷改進和優化控制策略,提高了列車的運行效率和安全性。同時,他們還通過優化算法解決了電機超溫問題,實現了在部分技術上對國外的超越。

博采眾長的和諧號實現了中國高鐵的加速發展。然而,由于使用國外的技術平臺、采用國外標準,我國高鐵的進一步發展受到制約。

復興號高速列車應運而生。馮江華受命主持研發復興號牽引與控制系統。他和團隊奔赴全國十余個路局、動車段調研,跟車添乘、測量,采集列車復雜、多變的運行工況數據,分析、解決各種復雜的技術難題,最終打造出完全自主知識產權、世界領先的牽引系統產品平臺,使復興號的速度、加速度、牽引動力等關鍵指標領先國際同行。

創新無止境。馮江華判斷,永磁牽引具有能耗低、噪聲低、功率密度大等優勢,是更高速列車的必然選擇,主流的異步牽引技術未來終將被永磁牽引技術替代。

早在2003年,馮江華就曾牽頭組建國內第一支永磁牽引系統研發團隊。僅僅3年后,該團隊就設計出中國首臺電動汽車用永磁電機,之后實現永磁牽引系統在地鐵上的首次應用。2015年6月,永磁高鐵在北京環鐵試驗基地通過首次考核鑒定,標志著我國成為全球掌握高鐵永磁牽引技術的少數幾個國家之一。

2018年,永磁高鐵完成了30萬千米運營考核,各項技術指標完全滿足需求。當年,馮江華在德國行業展覽會上看到國際同行也展示了一款首次使用永磁牽引技術的新型高速列車。“那時我國的永磁牽引技術高鐵列車已投入商業運行,但他們還只是一臺樣車,確實是有點兒小自豪的。”    

2024年12月,采用永磁牽引技術的時速400千米CR450動車組樣車在北京發布,標志著中國高鐵科技實現了又一次里程碑式的跨越。馮江華帶領團隊,實現了大功率永磁牽引等技術的創新應用,引領我國步入這一關鍵技術世界研究前沿,成為中國高鐵制勝市場的一大戰略利器?;厥讛凳觊g從受制于人到引領超越的滄桑巨變,他百感交集。

450

CR450動車組樣車

馮江華的悲喜,熊柏青或許能感同身受。

作為中國有研科技委副主任、共性技術領域總師,有色金屬結構材料全國重點實驗室主任,熊柏青在高強鋁合金材料研發領域親歷了從跟跑到并跑再到換道趕超的跨越。

熊柏青喜愛閱讀中外歷史、特別是戰爭史書籍,年輕時酷愛足球、橋牌等體育運動,對上至國與國之間競爭、下至常規體育競技的殘酷性形成了深刻的認識。這些知識無疑也給他的創新研發帶來了深刻影響。“在大國博弈中,科技創新最重要的是鍛長板。當別人卡你脖子的時候,你在談判桌上能不能拿出‘非用不可、唯我獨有’的東西來交換。你手里有牌沒有?”熊柏青比畫著一個出牌的動作,洪亮的嗓音仿佛在指揮千軍萬馬。

他回憶,1999年,中國駐南斯拉夫大使館遭到轟炸,我國航空航天裝備進入高速發展期,高強鋁合金行業隨之迎來重大考驗。彼時,中國的高強鋁合金技術還停留在西方發達國家20世紀60年代的水平,只能制造第一代和第二代高強鋁合金材料。盡快研發出第三代高強鋁合金材料成為當務之急。歐美國家在20世紀70年代完成了第三代高強鋁合金材料的研發,此時其專利早已過期,成分完全公開,只是工藝尚不知悉。

研發人員如盲人摸象般一點點拼湊著第三代鋁合金材料的脈絡圖,有時候一個技術門檻花了一兩年也跨不過去。“看到大家垂頭喪氣的樣子,我經常說一句話,國外這幫人也是兩個肩膀頂個腦袋,憑什么他們能整明白我們不能?要有永不服輸、勇攀高峰的精神。”經過10年自主攻關,熊柏青領導研發團隊全面掌握了第三代高強鋁合金工業化成套制造技術。

然而,就在中國奮力追趕的時候,全球鋁合金產業已全面升級。如果把20世紀30年代到70年代末的前三代鋁合金材料研發稱為“可靠性提升階段”,那么20世紀80年代后該產業便進入了“競爭力提升階段”,減重成為新的時代主題。21世紀初,美國、德國、法國相繼研發出第四代鋁合金材料。與追趕第三代不同,第四代的知識產權仍處在保護期,中國必須同時打破技術和知識產權的雙重壟斷。

“美國第四代鋁合金國際專利主張的權利要求把成分和工藝范圍都蓋得死死的,從科學上幾乎找不到突破口。從2008年到2011年,我整個人都想魔怔了。吃飯、走路,甚至睡覺都在思考如何突圍。突然有天清晨一睜眼,我腦袋里有了一個靈感,從合金成分元素配比上想到了一個突破點。我當天就把知識產權律師都請過來一起討論可行性。”循著新思路,研發團隊研制出在成分和工藝上具有差異、綜合性能更加優異的國產第四代鋁合金材料。經過8年曠日持久的拉鋸,這款新材料成為我國首個成功申請12個航空鋁材主要生產國授權的高強鋁合金國際專利。

但跨越的腳步并未停止。熊柏青開始思考:“我們追趕了那么多年,能不能開展原始創新?能不能跳出現有體系,率先研發出更輕、更強、綜合性能優異、低成本的新一代鋁合金材料?”

他把目光鎖定在鎂元素,這是鋁合金的主要合金元素之一。鎂具有密度低的優點,同時還是中國的優勢資源。但既有體系中鎂的添加量存在上限,如何突破上限成為重點課題。

在此前20余年深厚積累的基礎上,熊柏青帶領團隊用2年多時間,于2023年6月工業化試制出了第一批高鎂輕強鋁(新型低密度-高強高韌-高鎂含量鋁合金材料)產品。高鎂輕強鋁可支撐航空航天飛行器、高鐵列車中大量使用的鋁合金結構件在當前水平基礎上進一步實現設計減重8%—10%以上,對我國高端裝備輕量化和低成本發展具有重要的戰略意義。

中國有研在大型企業現場工業化試制出的高鎂輕強鋁大規格鑄錠

中國有研在大型企業現場工業化試制出的高鎂輕強鋁大規格鑄錠

目前,高鎂輕強鋁的中國發明專利已獲授權,國際PCT發明專利已獲公告,成為我國首個擁有“知識產權壁壘”的鋁合金新材料。

“國之大者”的主旋律之下,跨越者舞動更快、更高、更強的節拍,守望者則在對大地和藍天的凝視中蓄力突破。

“我的信念就是做昆侖山上的一棵草”

這是一個生命里鐫滿風霜的硬角色,黝黑的面孔皺紋深刻,矯健的步伐像士兵一樣。

中交集團技術總監、首席專家汪雙杰至今依然記得22歲那年第一次與高原凍土結緣的情景。1984年3月,剛剛走出大學校門的汪雙杰被安排去喀喇昆侖山參與多年凍土區邊防公路勘察設計工作。“平均海拔在5000米以上,我們修的那條路170多千米,原來送物資到哨所全靠牦牛,頂多一個月送一次,要是大雪封山可就沒準了。”邊防戰士用青春和生命捍衛祖國領土的精神深深感動了他,也點染出他與老一輩央企科學家更加接近的生命底色。

惡劣的環境中,身邊好幾位同事倒下了??赏綦p杰依然堅持白天邊勘察邊施工,晚上畫圖紙搞設計,與施工部隊一道戰斗在喀喇昆侖無人區。等到6月底的暖風吹化高原冰雪,牦牛送來新的物資,他卻收到一封遲來的家書——母親在清明節前已去世??墒鞘┕ぷ畛詣诺臅r候不能下山,他只能把心事深埋在千年凍土里,擦干眼淚繼續修路。“等把路修好了,再到母親的墳前磕頭吧……”

40年彈指一揮間,汪雙杰已經從毛頭小伙成長為凍土工程界的知名專家。其間,曾有人給出120萬元年薪聘請他到南方工作,但當時年薪不足2萬元的他還是選擇留守高原。

2001年,汪雙杰擔任“多年凍土地區公路修筑成套技術研究”項目負責人。在接下來的數年里,他帶領團隊全身心投入到攻克凍土難題的科研工作中。他建立的公路凍土尺度效應理論,被國際凍土協會評價為“是國際凍土工程界影響深遠的重大創新”。“多年凍土青藏公路建設和養護技術”獲得2008年度國家科學技術進步獎一等獎。

汪雙杰在凍土領域的研究成果直接支撐了一批國家重大工程的建設與改造。例如,突破了國際工程界多年凍土地區不能修筑瀝青路面公路的禁區,成功建設了世界第一條跨越550千米多年凍土地區的全天候通車二級公路——青藏公路,持續支撐維養進藏物資主通道,促進西藏經濟發展;支撐玉樹震后生命線工程,保障恢復重建,成功建設了世界上首條多年凍土區高速公路——共玉高速,有力促進了民族團結和政治穩定;服務新藏公路、600多千米中印邊界道路等多條國防“生命線”的升級改造與軍事投送保障,提高邊疆通道應急應戰能力,有力保障了國防及社會安全。

世界上首條多年凍土區高速公路——共玉高速

世界上首條多年凍土區高速公路——共玉高速

40年來,汪雙杰跑遍進出藏區的條條國道,參與青藏高原上幾乎所有公路勘察設計。“回過頭來數數,上高原至少上百次,每年都要去幾次?,F在隨著年齡增長,高原反應越來越大,但只要還能上就上。我的信念就是做昆侖山上的一棵草,為國家進出藏戰略通道的災害防治和升級改造貢獻力量!”

張少華與汪雙杰一樣關注著地下的世界。

我國石油對外依存度多年維持在70%以上、天然氣對外依存度也達到40%以上,能源安全形勢嚴峻。資料顯示,我國深層、超深層油氣資源達671億噸油當量,占全國油氣資源總量的34%。然而,找到這些更深處的油氣資源卻是一個世界難題。

硬仗需要強軍。張少華所在的中國石油東方物探從大慶石油會戰一路走來,參與了新中國成立后各個時期的石油會戰,勘探足跡遍及國內各大含油氣盆地,被國家授予“地質勘查功勛單位”,在業內有“找油先鋒”之稱。

張少華也一直堅守在為國找油找氣的最前線。個子不高的張少華習慣于把自己隱藏在人群中,采訪時他總是謙遜地將公司各個條線、各個層級、各年齡段的同事們都推向前臺,并反復強調著集體的力量。“每個人的成長,自身努力非常重要,但企業的平臺作用更不可忽視。沒有好的平臺,個人價值很難實現。”

東方物探人在“黃羊和雄鷹都無法到達的地方”——秋里塔格刀片山上作業,一舉攻克世界級勘探難題

東方物探人在“黃羊和雄鷹都無法到達的地方”——秋里塔格刀片山上作業,一舉攻克世界級勘探難題

地震勘探是解決油氣勘探難題最重要、最有效的技術方法之一,是一項系統而復雜的工程。對于張少華而言,保障國家安全分為兩個層面:一是打破國外技術壟斷,推動我國油氣物探領域技術、軟件和裝備全面自主化和國產化,實現關鍵核心技術自主可控;二是以先進的物探技術,助力中國石油國內外油氣資源勘探開發,為保障能源安全提供有力支撐。

物探軟件是油氣勘探的核心技術,被喻為“地質家的眼睛”。2003年1月,中國石油從集團層面正式啟動GeoEast軟件研發。一支由300多名科研骨干組成的研發團隊經過600多個日夜的辛勤奮斗,成功研發GeoEastV1.0版本,打造出國內第一套擁有自主知識產權的地震數據處理解釋一體化軟件。   

最好的壓制不是封鎖而是傾銷?;剡^神來的競爭對手很快調整策略,紛紛表示愿意向東方物探出售軟件并給予優惠。但東方物探沒有“上當”。歷經20多年迭代升級,GeoEast已具備從陸地到海洋、從地面到井中、從縱波到多波的全場景應用功能,已經成為全球三大主流物探軟件之一。目前,GeoEast已經發展到V4.0版本,形成了新一代多學科開放式軟件平臺iEco,攻克了可控震源高效混疊處理等關鍵技術,提升了我國油氣勘探領域的國際競爭力。

研發GeoEast是東方物探強化科技創新的一個縮影。核心軟件方面,該公司先后自主研發了以KLSeis、GeoEast為代表的12大物探軟件系列;核心裝備方面,該公司打造了以EV56寬頻大噸位高精度可控震源、eSeis節點儀為代表的12大自主創新裝備產品;核心技術方面,該公司形成以陸上“兩寬一高”、海洋OBN為代表的地震勘探技術。其中,“兩寬一高”(即陸上寬頻寬方位高密度地震勘探關鍵技術與裝備)獲得2023年度國家技術發明獎一等獎,張少華是項目第一完成人。

“兩寬一高”技術原理通俗來講,就好比用高清相機給地球拍照片,“寬頻”相當于彩色照片,看到的地下信息更豐富;“寬方位”相當于從不同角度拍照片,可以看清地下全貌;“高密度”相當于數碼相機的高像素,畫質變得更加清晰,整體推動地震勘探進入“高清時代”。歷時15年科技攻關,東方物探從理念方法、高端裝備、工業軟件等方面開展原始創新,全球首創了全新一代陸上地震勘探技術體系,攻克了深層油氣勘探的世界級難題,探測能力實現了從5000米到萬米油氣目標的突破。

與新能源、新能源汽車等能源替代方案不同,“兩寬一高”從正面回應著保障能源安全的戰略需求。在國內,“兩寬一高”技術支撐中國石油取得鄂爾多斯慶城等3個十億噸級大油田、塔里木博孜大北等4個萬億方大氣區等一批重大勘探發現;在海外,東方物探積極配合做好戰略選區和潛力資源評價,為中國石油海外油氣權益產量當量保持1億噸穩產提供有力技術支撐。

“為國找油找氣是我們最大的價值追求。我們將持續推進物探技術進步,為國家能源事業貢獻物探領域的專業力量。”張少華說。

“一直從事喜歡的工作是我一輩子最幸福的事情”

為國誠可貴,而這代央企科學家身上另一難能可貴之處,則是由興趣和理想點燃的自我意識覺醒,閃耀出人性的光芒。

中國海油研究總院總工程師李中熟練地穿行在立體迷宮般的海上鉆井平臺,頭頂烈日如焰,腳底海水湛藍,汗水很快沁滿臉龐。聽聞記者此前沒坐過直升機,他的眼里閃過一絲詫異,過去數十年間,這曾是他最主要的通勤工具。

李中出生在河南南陽的一個村莊,小時候村里最高端的機械設備,就是一輛東方紅拖拉機和一臺用于抽水、磨面的柴油機。1972年,南陽石油勘探指揮部成立,河南油田正式誕生。礦區里錯綜復雜的管道和鱗次櫛比的生產裝置,給李中的幼小心靈帶來了巨大的震撼。放學后,他總是跟小伙伴們一起往礦上跑,起初是好奇地擺弄些庫房里的零部件,熟絡后便幫著實驗室里的大姐姐們做一些簡單的實驗。

高考填報志愿時,李中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鉆井工程專業。大三那年暑期實習,他從一名轉業的水兵那里得知,在廣東湛江有家中國海油公司,專門負責海洋石油勘探開采。這是他第一次聽說海洋石油,新世界的大門就此打開。1994年春節過后,這家公司恰好去學校招人,李中思慮再三,邁出了他職業生涯最重要的一步。

李中懷著忐忑的心情初次出海。從湛江乘飛機到三亞,再轉乘直升機赴海上鉆井平臺。相比陸上石油,海洋石油從通勤工具到生產設備再到作業方式所帶來的系列震撼,讓他堅信自己做出了正確的職業選擇。

此后在海上一線工作的25年里,李中把論文寫在了祖國的碧海藍天之間,1個國家科學技術進步獎特等獎和2個國家科學技術進步獎一等獎是他已修的學分。

李中的主攻方向是鉆完井。海洋石油勘探開采需要在地下油氣藏和海面的鉆采平臺之間建立起一條供油氣通行的穩固隧道,這項工作就是鉆完井。鉆完井作業集中體現了海洋石油工業高風險、高科技、高投入的“三高”特性。好萊塢大片《深海浩劫》就再現了2010年美國墨西哥灣井噴事件的災難現場。   

我國南部海域地處三大板塊交匯區,是全球唯一同時聚集高溫高壓、深水、復雜斷塊三大世界級鉆完井技術難題的海域,近年又邁入了海洋深層新領域。

該區域的高溫高壓曾讓國際巨頭望而卻步。早年雪佛龍等6家國際石油公司在該區域鉆探15口井,由于鉆井事故頻發先后退出。

李中帶領團隊深入分析前期鉆井失利原因,并很快抓住主要矛盾——既然鉆完井的工作對象是地層,那就不能只想著怎么加固井筒,還要深入進行地質研究,對不同的地層特點采取針對性措施。他帶領團隊集中精力鉆研各層段優快鉆進技術,并與中海油服等單位密切合作,研發適合高溫高壓探井作業的配套產品。2010年前后,團隊逐漸摸清了高溫高壓的“暴脾氣”,形成了四大創新成果。這四大創新成果互相支撐,形成完整的海上高溫高壓鉆完井關鍵技術體系。得益于這套技術,2010年后公司累計發現了7個高溫高壓氣田,天然氣地質儲量達4126億方。

更直觀的成績來自一場無意中的同臺競技。2015年前后,李中率領團隊在南部海域的某區塊開展作業,幾乎同時某國際巨頭也在同一區塊20千米遠處對同一目的層進行了勘探。出于對中國技術水平的不信任,這家公司事先在新加坡舉行了國際招標。但最終結果是李中團隊僅用該公司1/5的費用、1/3的時間即順利完鉆。“那年的工作總結特別好寫。”李中笑說,團隊一戰成名,如今這套技術體系已走出國門,在國外高溫高壓區塊48口井中成功應用。

“海上高溫高壓鉆完井關鍵技術及工業化應用”獲得2017年度國家科學技術進步獎一等獎,李中是項目的第一完成人。

海上高溫高壓鉆完井技術體系還有力促進了深水油氣勘探的突破。李中先后參與了2014年度國家科學技術進步獎特等獎項目“超深水半潛式鉆井平臺研發與應用”、2023年度國家科學技術進步獎一等獎項目“‘深海一號’超深水大氣田開發工程關鍵技術與應用”。前者在我國海洋工程裝備領域具有“破天荒”的里程碑意義,后者在保障能源安全的大背景下將最大作業水深拓展到1500米以上、最大井深達5000米以上。

“深海一號”氣田是我國迄今為止自主開發建設的作業水深最深、地層溫壓最高、勘探開發難度最大的深水氣田。圖為“深海一號”能源站

“深海一號”氣田是我國迄今為止自主開發建設的作業水深最深、地層溫壓最高、勘探開發難度最大的深水氣田。圖為“深海一號”能源站

但李中并沒有躺在功勞簿上。2020年從海上一線調入中國海油研究總院后,他與時俱進地瞄準了“信息化、智能化鉆完井”的新方向。“科研無盡頭,永遠不要想著大功告成。我們要發揚釘釘子精神,釘牢一顆再釘下一顆,不斷釘下去,才能讓科技創新成果源源不斷涌現出來。”

同樣受到兒時夢想激勵的還有竇強。

飛騰系列CPU總設計師竇強出身科研世家。小時候每逢寒暑假,他總會跟著參與高性能計算機研發的父親去辦公室加班。在老一輩科技工作者的耳濡目染下,他小小的心里就堅定了接下信息安全接力棒的信念。懷揣這一夢想,高中時他便考入湖南四大名校之一師大附中的首屆理科實驗班,這是一個選拔全省尖子生集中沖刺國內外各大競賽的“卷王”班級。

學霸的人生在高考后找到歸宿。當時適逢我國大規模集成電路初露鋒芒,竇強報考國防科技大學,成為最早一批從事大規模專用集成電路研究的成員之一。求學歲月里,竇強把實驗室當成了第二個家。當同齡人還沉浸在校園生活的繽紛多彩中時,他總在實驗臺前與示波器的熒光為伴,在成摞的技術文獻中探尋芯片世界的奧秘。這份專注與執著,讓他在高性能計算系統結構與芯片設計領域逐漸嶄露頭角。

CPU是信息系統中最核心的集成電路芯片,長期依賴進口,屬于“卡脖子”關鍵技術。20世紀末,西方各國簽署《瓦森納協定》,對我國CPU芯片開始封鎖與禁運。

竇強帶領團隊攻克了多項“卡脖子”關鍵技術堡壘,創新性地提出了多項總體技術思路,并負責全芯片邏輯設計、功能模擬與驗證、流片與測試等芯片設計各個主要階段的組織協調工作。

2014年,飛騰團隊迎來歷史性轉折。當年,在中國電子、天津市濱海新區政府和天津先進技術研究院的聯合支持下,飛騰公司正式成立,竇強目前還擔任著中國電子首席科學家、科技委副主任。同年年底,飛騰公司第一顆高性能通用CPU芯片研發成功。

竇強回憶起這顆芯片的點亮場景:當“Hello World”字符出現在屏幕時,40余名研發人員相擁慶祝,“那一刻印證了中國芯片設計能力的突破”。那天半夜,團隊成員找到一家尚未打烊的米粉店,喝光了店里所有的酒。   

4年后,一款名為 FT-2000/4 的桌面CPU芯片被緊急立項。這是一個完全沒有國外技術資料可作參考的空白領域,項目要求技術指標在國際同類產品中居于前列,同時要兼顧自主性與安全性。400多個奮斗的日夜里,團隊如同接力賽道上的選手,通過精準高效的工作銜接,提前實現了產品的快速定型與批量供貨。這款產品進一步縮小了中國芯與國際主流桌面CPU芯片之間的性能差距,成為了首款銷量突破百萬片的國產桌面CPU芯片。

竇強帶領團隊再接再厲,不斷縮小與國際先進水平的差距。在CPU研發最難的內核研發設計方面,竇強帶領團隊不斷深耕,迭代推出了FTC8、6、3三大系列處理器內核,在高性能、高效能、低功耗方面滿足不同產品系列的需求。飛騰團隊先后研制、量產了十余款高性能飛騰微處理器產品,使飛騰系列CPU在高端服務器、桌面辦公信息系統、嵌入式工控等領域實現對國外同類芯片的國產化替代。其CPU產品獲得了2019年度國家科學技術進步獎一等獎,這是高端芯片領域的首個國家科學技術進步獎一等獎。

飛騰系列國產CPU產品譜系圖

飛騰系列國產CPU產品譜系圖

不久前,飛騰系列CPU銷量突破1000萬片。“從行業角度看,高性能CPU獲得百萬片的應用,就意味著突破了‘可用’這一關;而CPU芯片到了千萬級的應用規模,才可以說從‘可用’向‘好用’邁進,在千行百業大規模的推廣應用中發揮了‘能擔大任’的作用。”竇強說。

算力的盡頭是電力。“三峽夢”成為“60后”一代水電科技工作者青春的主旋律。

1987年,一位幾乎沒見過下雪的廣西壯族青年來到了哈爾濱。這里有中國水力機械專業最前沿的“陣地”——哈爾濱電機廠大電機研究所。“如果能參與到三峽工程,就是豁出一輩子也值了。”覃大清心想。

覃大清是一個念舊的人,就連身后的背包也是多年未換,一如他年少時的夢想。從小浸潤于廣西柳州濃厚的工業氛圍里,他對工業可謂情有獨鐘。18歲那年,他考入華中工學院。在大學期間,覃大清對水力機械專業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此時,葛洲壩電站陸續投運,三峽工程呼之欲出,中國已初步建立起完整的現代水電設備制造業雛形。一個堅定的信念深植在他心里:“要去探索專業技術的源頭,去專業最前沿的地方,更好地為國家服務。”

哈爾濱迥異的氣候和飲食習慣并沒有難倒他,這些在先進實驗儀器面前都顯得微不足道。覃大清興奮地每日沉浸在實驗臺前。在他看來,哈電有大廠房、有研究所、有實驗室、有計算機,能夠實現他的“三峽夢”,而實現“三峽夢”,需要做好充分的知識儲備和技術準備。為此,凡是他認為能夠對干好三峽工程有用的知識,他都去學,就連走路吃飯也在想著解決學習中遇到的問題。

十年磨劍,終于迎來了三峽工程主機招標。1997年,覃大清帶領團隊承擔了三峽右岸機組的水輪機水力開發工作。橫亙在研發團隊面前的,是三峽左岸進口機組也未能解決的“癌癥”級世界難題——水輪機高部分負荷壓力脈動。水輪機在負荷范圍內運行,壓力脈動的數值非常大。壓力脈動一大,機組運行就不穩定,很容易發生危險。

為了完全攻克這一難題,覃大清帶領團隊5年攻關,先后通過20多個方案的優化設計和上百次的試驗,成功研制出混流式水輪機L型葉片轉輪,使中國水電技術短短幾年時間就實現了國外30年的跨越。在與發達國家同臺對比中,該轉輪綜合性能最優、穩定性最好,最終取代三峽左岸國外技術,成功應用在三峽右岸機組中。

圓夢三峽后,2003年到2007年,覃大清又帶領團隊自主研制了溪洛渡、向家壩水輪發電機組,將世界水輪發電機組的最大容量從70萬千瓦提升到80萬千瓦。

百萬千瓦“無人區”近在咫尺。從2007年開始,覃大清帶領團隊不懈攻關,研發出了11臺模型轉輪。近一年的時間里,該團隊完成了50余遍不同設計方案詳細的模型試驗。最終,該團隊開發出世界單機容量最大的100萬千瓦混流式水電機組長短葉片轉輪,使我國在該領域處于世界領先水平。

2021年6月28日8時8分,哈電集團研制的白鶴灘水電站右岸14號機組帶負荷100萬千瓦成功。這是全球首臺實現100萬千瓦滿負荷發電的機組。

哈電集團自主設計制造的白鶴灘首臺全球單機容量最大功率百萬千瓦水輪發電機組

哈電集團自主設計制造的白鶴灘首臺全球單機容量最大功率百萬千瓦水輪發電機組

“我們登上了水電領域的珠穆朗瑪峰。”如今已是哈電集團首席科學家的覃大清回憶起來,仍然難掩激動之情。

中國機械總院首席科學家、高端裝備鑄造技術全國重點實驗室主任婁延春也曾有個“三峽夢”。   

婁延春與鑄造專業結緣始于偶然。報考大學時他對專業的認知還比較模糊,由于高考成績優異,被直接分到了沈陽工業大學的王牌專業——鑄造。在陳士梁、程寬中等老一輩鑄造專家的培養下,婁延春被金屬凝固、液態成形、鑄造工藝等知識的奧妙深深吸引,由懵懂而逐漸熟悉并熱愛上這個專業。

畢業后,婁延春以優異的成績被分配到我國唯一一個國家級鑄造技術專業研究所——沈陽鑄造研究所(現屬中國機械總院)。當時正是我國著力發展高端裝備大型鑄件的關鍵時期。在一個又一個項目的研發中,他逐漸成長為沈鑄所的業務尖兵,開始在國家重大工程、重點裝備用高品質鑄件研發中挑起大梁。

1992年,《關于興建長江三峽工程的決議》獲得通過,幾乎所有相關企業都想參與其中一展身手。彼時,大型鑄鍛件的質量難題遲遲未得到解決,引起中央領導高度關注。

沈陽鑄造研究所主動請纓。沒有項目經費支持,他們就自己出資先研制出一個等比例重達10多噸的不銹鋼試驗件,然后拿給國外第三方中介機構檢測。經過多輪實驗、檢測后,其產品完全符合外方訂貨合同要求,并且比進口鑄件價格降低了一半以上。

2003年,三峽水電站正式將左岸機組用大型水輪機導葉鑄件國產化任務委托給沈陽鑄造研究所,使其成為三峽左岸水輪機部件中唯一的國內供應商。作為所長兼項目總負責人,婁延春不敢怠慢。此后一年多時間里,他和團隊取消了所有休息日,24小時待命:萬家團圓的節日,他們在實驗室進行性能測試;夜深人靜的午夜時分,他們堅守在設備旁開展產品試制研究。從新型特種設備研制、材料優化、工藝理論模型搭建到鑄造成形技術方案實現,他們克服了重重困難,僅用一年時間,圓滿完成了合同規定產品的全部制造,順利通過外方設計單位的審核,一次性通過驗收。“電渣熔鑄水輪機導葉雙精煉鑄造”成為我國具有自主知識產權的大型鑄件制造新工藝,填補了國內空白,達到國際領先水平。

圓夢三峽后,婁延春與覃大清一樣開啟了白鶴灘的“珠峰之旅”。白鶴灘機組的關鍵構件制造技術沒有國際先例可以參考。同時,在世界范圍內大型水輪機葉片疲勞裂紋和空蝕破壞也是一個巨大的技術難題。在經過前期多輪研討、試驗后,婁延春率隊另辟蹊徑,發明了一種新技術,最終成功研制出世界首個百萬千瓦級水輪機電渣熔鑄模壓葉片,較傳統工藝金屬利用率提高40%以上,制造周期縮短65%,目前產品已批量應用于白鶴灘水電站。

白鶴灘電站用水輪機轉輪鑄件

白鶴灘電站用水輪機轉輪鑄件

“看到自己參與的一項項研究成果被用在了我國水電、核電和航空航天等領域裝備制造上,我非常驕傲。能一直從事自己喜歡的工作,為我國鑄造事業的發展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是我一輩子最幸福的事情。”婁延春說。

“不僅要跑好這一棒,還要傳好這一棒”

由己及人,薪火相傳。央企科學家發現青年人才、融入青年人才、托舉青年人才,在時代的交接棒中完成科研生命的延續。

對國網電科院(南瑞集團)的采訪和參觀各環節均被嚴格精控到分鐘,對比行程表竟無絲毫差異。這種對安全、穩定、可控的近乎偏執的追求刻在一代代電網人的基因里,包括鄭玉平。

鄭玉平是國家電網首席科學家、電網運行風險防御技術與裝備全國重點實驗室主任。在國網電科院(南瑞集團)求學和工作的40余年沖淡了他的福建口音,但他依然清晰記得中學時因停電而瞬間沒入黑暗的一個個自習夜晚——那是他畢生奮斗的原動力。

20世紀70年代至90年代,我國電力系統網架十分薄弱,電網穩定性破壞事故時有發生。而在電網穩定性破壞事故中,由繼電保護設備缺陷導致的事故占到一半以上。

為保障電力系統安全穩定運行,我國構建了以“三道防線”為基礎、適應我國國情的電網風險防御技術及裝備體系。作為這一體系建設的重要實踐者,鄭玉平主攻“第一道防線”繼電保護。繼電保護設備是指在電力系統事故或異常運行情況下動作、保證電力系統和電氣設備安全運行的自動裝置,鄭玉平稱其為“電網的貼身保鏢”。   

從業40多年來,針對我國電網發展的不同階段,鄭玉平先后主持三代“貼身保鏢”裝置研制,不僅徹底打破國外壟斷,而且推動我國繼電保護技術引領世界發展。相關技術產品應用于國內外成千上萬個變電站,為央企提升經濟價值和功能價值作出了雙重貢獻。無論是早年的二灘、三峽外送工程,還是后來的特高壓輸電工程背后,都有它們的身影。

青海省海南藏族自治州塔拉灘不同電壓等級電網線路織成一道風景

青海省海南藏族自治州塔拉灘不同電壓等級電網線路織成一道風景

從一線科研人員到科研工作負責人和學術帶頭人,鄭玉平深知“團隊建設要固本,更要塑魂”,并積極為建立有利于科技創新的體制機制而發聲。他認為,結構科學、分工合理、團結協作、高效精干的科研團隊是科技攻關的基礎,只有不斷探索符合科研人員特點的人性化管理之路,努力創造條件讓科研人員心無旁騖地做好本職工作,才能讓團隊的凝聚力和戰斗力不斷增強。例如,南瑞集團建立的科研骨干長期股權激勵機制,就像是給大家吃下了“定心丸”。

在科研人員之外,鄭玉平還有一重身份——博士生導師。“博士培養需要跟其他高校合作,會不定期地帶博士。南瑞自己有碩士點,我每年會堅持帶1個碩士。帶他們也促進我思考。”鄭玉平說。

不論是實驗研究還是課題攻關,他都以身示范,指導博士后、博士、碩士研究生26名,為我國電力保護控制裝備產業持續發展輸送人才。團隊成員每個月都要開展一次集中交流。每次交流時,他都會把舞臺讓給年輕人,鼓勵大家踴躍發言,大膽表達自己的觀點。“他從不大包大攬,善于營造自由討論氛圍,啟發大家思考,培養發揮年輕人的主動性。”團隊成員潘書燕說。

如今,鄭玉平正帶領團隊探索和破解新型電力系統的時代新課題。“現在取得的成果不屬于我一人,都是團隊的力量。時代接力棒傳到我們手中,不僅要跑好這一棒,還要傳好這一棒。”

航空工業沈陽所首席專家、第五任總設計師王永慶也肩負著繼往開來的重大使命。

航空工業沈陽所是王永慶成長的搖籃,更是一個有著光榮傳統的英雄集體,被譽為中國“戰斗機設計研究的基地,航空英才的搖籃”。殲8、殲11、殲15、殲35和無人機等5大系列共40多個航空武器裝備重點型號在這里研制;顧誦芬、管德、李明、李天、楊鳳田、孫聰、王向明等7位院士在這里奮戰……

航空工業集團沈陽所研制的殲-35A在第十五屆中國航展亮相

航空工業集團沈陽所研制的殲-35A在第十五屆中國航展亮相

王永慶是我國多型航空主戰裝備總設計師,他主持研制了殲35A等多型主戰裝備,作為型號常務副總師為我國首型艦載機殲15研制作出卓越貢獻。

王永慶被大眾所知始于2012年。當年11月23日,殲-15在遼寧艦首次成功起降。從這天起,中國海上沒有艦載機的時代成為歷史,中國戰斗機也實現了從陸地向海洋的跨越。媒體的聚光燈投向這位笑容可掬的常務副總師。相比3年前殲-15陸基首飛時的揮淚當場,此時的王永慶似乎更多了一份胸有成竹的淡然。

在擔任航空工業沈陽所第五任總設計師的15年間,他主抓體系建設,重點放在技術的發展和能力的建設上。他致力于飛機研發基礎能力的提升,重視專業建設,使沈陽所研發技術能力同步實現跨代提升。他創新技術手段,在國內首次推行全機三維數字化設計,摸索建立起一套完整的數字化設計體系。他倡導正向設計理念,重視推廣流程理念,促進知識工程的常態化建設,強調“只有用流程串起來的知識才是知識”。

王永慶像前輩們一樣努力托舉著新一代的科研力量。作為博士生導師,他已培養出2名博士生、7名碩士生。除此之外,一批80后、90后已經快速成長為沈陽所的核心與骨干。王永慶對團隊的年輕人充滿信心,在他的鼓勵下,結合重點項目的研制工作,年輕的技術人員們投入到實戰中,得到了真刀實槍的培養和鍛煉,從而快速建立和穩固了人才隊伍。以王永慶主持研制的殲35A戰機為例,其設計核心團隊平均年齡才30出頭。

王永慶對年輕人的關心延伸到工作之外。周末,他會換上布鞋,拿上小竹簍,裝滿自己種的西紅柿分享給大家。加班的日子里,他會一早起來給大家烤地瓜。他喜歡跟年輕人一起玩桌游、狼人殺,知道YYDS是“永遠的神”的意思。他親切地叫他們“孩子們”,并欣賞他們身上與自己相似的反差感。“他們身上融入了新時代斜杠青年的美,沒有丟失認真和負責,有時代賦予他們的新鮮生命力。他們的思維方式很適應信息化、現代化的發展需求,所以他們創新的精神頭、動力更足。”

作為我國盾構技術產業化的開拓者之一,半路出家的李建斌如今把徒弟也帶成了全國聞名的盾構機“老專家”。

2018年,王杜娟當選第十三屆全國人大代表,同時被中央宣傳部、科技部、中國科協評為“最美科技工作者”。這位從崇山峻嶺走來、不掩塵土風霜的女科學家,面對鏡頭一遍遍講述著國產盾構機從0到1再到領先全球的逆襲故事,通過議案頻頻為產業工人隊伍建設、制造業高質量發展等發聲,贏得了輿論的尊敬。   

舞臺中央的王杜娟,總能讓李建斌想起24年前那個團隊集結的下午。

2001年2月16日,中國中鐵正式成立盾構機研發項目組,李建斌成為項目負責人。他在系統內選調了18名來自機械、液壓、電器等方面的工程師,王杜娟便是其中之一。盾構機有刀盤刀具、液壓、電器、泥水、砂礫等五大系統,這五大系統成為國家“863”計劃中有關盾構研發的5項課題,均由李建斌所率團隊承擔。這18人也被稱為第一支“盾構夢之隊”。

盾構機,正式名稱為“全斷面隧道掘進機(tunnel boring machine,簡稱 TBM)”。它是集機械、電器、液壓、傳感、信息等多項現代技術于一體的高科技隧道施工裝備,廣泛應用于城市軌道交通、地下綜合管廊、鐵路及公路隧道工程、引水隧洞工程及軍事防護工程施工等領域。

世界最大直徑高鐵盾構機“領航號”

世界最大直徑高鐵盾構機“領航號”

由于制造工藝復雜,技術附加值高,盾構機曾長期被少數發達國家壟斷。汽車運輸工程專業出身的李建斌,早年曾在隧道施工現場見識過洋專家的傲慢與防備。“造中國人自己的盾構”成為他一直以來的夙愿。

這群“新兵蛋子”大部分都是畢業不久的大學生,有人甚至連盾構機都沒見過。項目啟動后,李建斌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帶著大家到處看盾構機,四處找項目,深入隧道現場,一根根管子排查,一個個元器件核對,比較參數、核實數據、查閱資料,經常奮戰到凌晨。“以我們的能力和水平,照葫蘆畫瓢制作不是難事,但這不是我們的本意。我的出發點就是掌握設備的設計理念,掌握核心技術,做自主研發工作。”

2008年,中國第一臺擁有自主知識產權的復合式土壓平衡盾構——“中鐵1號”成功下線。這臺樣機隨后被應用于天津地鐵三號線施工項目。業主單位起初以為是臺進口盾構機,便將其用在施工難度最大的標段,地表以上是張學良故居、瓷房子等組成的歷史文化街區。施工驗收時發現,在各個標段中這個標段工程成績最優,不但掘進速度快,而且地表沉降控制在三毫米以內。李建斌告訴業主這是一臺國產盾構機。自此,中國盾構實現了從0到1的突破,國外盾構一統天下的格局被打破。

此后,李建斌帶領團隊研究設備在不同地質條件下,比如硬巖、黃土、沙土中的工作狀態,逐步攻克了超大直徑、超小直徑、極限工況下的裝備設計、制造關鍵技術,成功研制了一大批世界首臺、國內首臺的開創性產品,產品直徑覆蓋2米至18米,廣泛應用于國內外多項領域和重點工程。2020年9月,中國中鐵自主研制的第1000臺盾構機下線,成為國內第一家下線隧道掘進機突破1000臺的領軍企業。

國際市場也為之打開。截至目前,中國中鐵研制的盾構機已經出口至德國、法國、意大利等30多個國家和地區。

隨著事業的壯大,團隊也由最初的18人發展到現在3000多人。李建斌介紹,團隊每年會從各相關專業引進幾百名大學生。入職后,將對他們進行“設計院—車間—工地”的3階段訓練,先在設計院以師帶徒的方式學習設計,然后去工廠學習組裝,最后去現場觀察設備的實際應用情況。

李建斌在人才培養中強調交流分享的重要性。他要求團隊每周開展一次頭腦風暴,就是大家坐下來一起分享好的想法和經驗。同時,他還親自給大家講課,分享自己早年從事隧道施工工作的經驗和后來開展盾構機研發的經驗。更重要的是拓展全球眼光,他堅持帶領團隊分批去國外交流,了解盾構機傳統強國的發展情況。“這套組合拳下來,我們團隊的青年人才成長非???。很少有團隊能勝過我們。”

寒雨連江,李建斌頭戴鋁盔,行走在挖掘中的崇太長江隧道。“領航號”盾構機在89米的江底加速奔向江蘇太倉。“盾構機是一種只能前進、不能后退的裝備。盾構精神中的‘一往無前’由此而來。”

這像極了央企的科學家群體,一旦選擇了開始,便風雨兼程,一往無前。

[責任編輯:潘旺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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